INVISIBLE

（上）

 

“你约她的话，她会同意和你出去。”

Steve知道Natasha是出于好意，因为她在之前的任务中和他提起过至少其他五十位女性，纵然他未必了解她们究竟是什么样的，能够得到Natasha的推荐显然已经证明了她们的出类拔萃。

“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那么做。”他整理下巴上的系带，从半封闭式的头盔后投去带着歉意的笑容。

Black Widow并不总是对的，从运输机敞开的尾部跳出去，Steve张开四肢利用阻力让自己保持平衡，在调整完毕后并拢身体朝海面加速降落。

他不是害羞也不是在害怕，当他还是个不足90磅的‘小家伙’时已经受够了各种冷眼和嘲讽，现在不会比那时候更糟，至少他眼下的外貌比那时有更多优势。

冰冷的海水迎面而来将他整个人裹住，制服的防水材质阻隔了它们的入侵，Steve在游向锚链时短暂地闭了闭眼睛。

他知道此刻四周并没有任何人，所以他允许自己花上那么几秒的时间感受寒冷和死亡。

这是病态的，Steve抓住金属链向上攀爬时提醒自己，他会为这种体验感到心跳加速，也许是因为它能让他有所期待，比如在另一个世界会有某些人围坐在酒吧的圆桌旁朝他举杯微笑。

 

那不是他第一次体验濒死感觉，也许这和他的身份以及这身制服有关，Steve偶尔会在擦拭盾牌的时候想起那些撕裂肌肉、折断骨骼的令人眼前瞬间发黑的疼痛，和死亡一线之隔的瞬间。

他不确定那是不是真正的人们在死亡即将降临时会感觉到的，因为他没有机会问Bucky、Dum Dum他们或者是Howard，也许所有的故去都不尽相同。

手指拂过正中的白色星星，流畅利落的线条、坚硬的金属质感和重新涂装后的鲜艳色彩，这是Howard当年给他的那面盾，那个唇上蓄着胡子的天才富豪将它交到他手中时说过这是独一无二也是最坚固的保护，它是唯一也是永恒的，于是此刻与他一样没有任何改变地被丢进这个时代的也只有它。

‘虽然时代变了，但我们有时候也需要一点Old Fashion。’

Phil Coulson在运输机上是这么说的，Steve在盾牌的反射面上看着自己不甚清晰的倒影，这个时代或许还需要Captain America，那就是他还在这里的原因。

放下盾拿起摩托车的钥匙，Steve在扣上棒球帽之后朝镜子里的自己笑笑，他还有一个约会，Captain America从不迟到。

 

世界上所有的养老院都有几分相似，大片的草坪、长椅，每次访客到的时候总有阳光明媚。

Steve第一次去之前有过顾虑，勇往直前的Captain America和超级士兵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或许是因为Peggy的那一份是Coulson给他的那厚厚一叠泛黄的纸质档案中——除了Howard儿子的那张是崭新的——唯一没有盖上红色的‘下落不明’或是‘已注销’的那个。

他想他并没有对Natasha说出全部的实话，当然，那也不能算是撒谎：他的确没有什么周末夜生活，但是他的老友们也没有全都逝去。

只是岁月带来了许多改变，Steve看着那些散在枕上的银发，但她永远是他的Best Girl，就像他对某些人而言永远是布鲁克林来的那个小子。

 

“你去过博物馆了？”她问他，在轻轻咳嗽过后。

“是的，因为你和我推荐了那里，Natasha……就是我之前提过的新同事也拿这个开过玩笑，所以我觉得有必要亲眼去看一次。”Steve靠坐在椅子里，Peggy的身体已经远不如一年之前那么硬朗，也许是因为人生就像一场赛跑，时光用无形的手在背后推着他们进入冲刺阶段奔向终点。

“和我说说。”她的眼睛亮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七十年前的作战指挥部，而她依然是那个干练、强大、智慧的Agent Carter。

“他们绘制了大幅的插画，展出我在二战时期使用过的装备，你知道，摩托车、制服等等。”Steve看着她，“还有那些经过处理的资料，比如Bucky的生日和咆哮突击队的成员名单，不过没有公布我在加入实验之前的某些小动作。”

“哦，他们可不会让英雄有什么污点，虽然现在的年轻人似乎更喜欢有缺陷和有过去的英雄。”Peggy说完之后朝Steve伸出手，“天呐，看看我说了什么，你也还是个年轻人。”

“我95岁了，Peggy，很快就要过96岁的生日。”Steve弯起嘴角握住那干枯细瘦的手，“别忘记你和我比起来还是个小女孩。”

“你到现在还没有学会如何说甜言蜜语。”Peggy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因此而显得更蜿蜒绵长，她抬手抚摸他的金发，看它如何生机勃勃地擦过她苍老的手指，“我很高兴你没有变。”

 

Steve还没来得及接口，她又开始说起了改变，带关切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告诉他应该去适应这一整个新的世界，而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一切重新开始。

Peggy没有说错，沉湎于过去是一件糟糕的事情，那会让人因为怀念而变得软弱和空虚，这两样东西会成为足以致命的弱点。

于是他点头，在她突然变得泪眼汪汪地凝视着他问他为何过了这么久才回来时，努力忍住了鼻酸，不让那些会让他显得脆弱的液体夺眶而出，因为此刻需要安慰的并不是他。

那不是Peggy第一次提问，她渐渐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于是便会反复提醒Steve他离开了多久，又错过了多少的人和事，那是他用一个房间的小本子都无法记全的内容。

“我还欠你一支舞。”Steve握住Peggy的手，他从经验中学会了如何尽快令她展露笑颜，即便他的承诺从没机会实现。Peggy已经没有足够的体力跳完一整支舞，他们所能够拥有的也就是这样静谧的相处时光。

 

这个时代待他不薄，他还是手持星盾的Captain America，能够得到敬仰的目光，他甚至还有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虽然它不可能是咆哮突击队，但那些队员们都非常能干，Rumlow还曾经数次邀请过他去酒吧和小队成员们共享一段时光以增进情感，那对协同作战有利。

现代化的照明、装在造型各异的杯子里的Steve从来不曾听说过的鸡尾酒，所有的琳琅满目对他来说远不及战时那个小小的酒馆里一杯普通的啤酒。

Steve知道这很不公平，记忆对一切都会有美化作用，谁都无法在拿它们来和眼下清晰的状况进行对比的时候做到理智客观。

有时候一个人会像是棋盘上的棋子，被拿起之后拜摆放在它本不该存在的位置，就像Peggy所说的那样，最好的方法不是质疑和回头，而是将之视为一个从头开始的机会。

两手空空地开始新的一切。

在他被那条冰冷的金属胳膊扼住喉咙从地面上举起前他是这么计划的，Steve努力睁开眼睛看进那对冷酷无情的灰蓝色眼睛，那里面充斥的杀机让他感觉到寒意从脖子传向四肢百骸。

 

（中）

 

在人世间飘荡五十年的令人胆寒的幽灵，Steve从Winter Soldier的钳制中挣脱夺回自己的盾，再次和他短兵相接的时候被金属臂充满力量的击打逼得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这不算落在下风，因为他已经从这短短一两分钟的交手中掌握了对方的战斗模式。

握紧星盾的皮质护手，Steve深呼吸，从盾牌上方凝视那条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属机械臂。Winter Soldier或许也是一个经过什么改造的超级士兵和顶尖杀手，但是在反应速度上受到了那条胳膊的牵制——它使他几乎战无不胜，也能够成为他的弱点。

被黑色包裹着的身影再次向他逼近，似乎有着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决心。Steve微微蹲下身，在对方进入他的攻击范围后纵身跃起，向对方的左肩发动攻击。他没有多余的时间能够用来和这家伙周旋等待，Natasha受了伤，他和Sam是她所能指望的全部支援。

 

金属拳的关节在盾牌上敲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Steve在接住Winter Soldier的这一拳之后立刻错开脚步旋身再次攻击对方的胳膊。只要他能够让那家伙的左臂丧失攻击力，胜算就能够增加三成以上。可是这次他依然没有成功，Winter Soldier硬生生接下了他的这一击，同时用右手钳制住他的腰将他推出去。

后背撞在什么东西上的疼痛使Steve眼前短暂地发黑，他尽快站稳脚跟在Winter Soldier挥来一拳时低下头闪避，接着用盾顶住那家伙的胸口抵开。

速度和灵活性方面的优势在受伤的状况下很难保持，Steve深谙这一点，他需要的速战速决，比如将对方打翻在地，或许就像那家伙扼住他的脖子将他提起一样，攻击颈部是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让目标丧失战斗力的最佳方案。

在他伸手尝试扣住Winter Soldier的脖子时，Steve没有想到一切会变成这样。

 

“他是Bucky。”厚重的特质镣铐禁锢住了他的双臂，Steve对于神盾局研发出的这些专用于对付他们的装备毫不在意。

对面的Sam立刻做了个近似鬼脸的表情：“嗨，Captain，这可是七十年之后，他不可能是你的朋友。”他显然也和多数民众一样去过博物馆，看过那个和Captain America相关的特展。

Steve知道Sam的想法没错，资料上Bucky是咆哮突击队中唯一在二战时牺牲的那个，他不可能在此时此刻出现，并且成为他们的敌人。但是Steve知道那就是Bucky，从他回头的表情里他能够看出吃惊，即使得到的回应是‘谁他妈的是Bucky’而非故人重逢的拥抱。

Sam没有说下去，Steve看到肩膀受伤的Natasha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人。对于友人的体贴，他只能抿抿嘴唇固执地强调：“我知道他是。”红发女特工还看着他，令他低头避开那双眼睛里的关心：“当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至少还有Bucky。”这就是他如此确定的原因。

 

Steve明白Natasha表现出的关切与他们之前的谈话有关，一起执行那些任务时，谈论有趣的事是他们放松和从中寻找一些乐趣的唯一方式，虽然他不是很清楚她所说的有多少是来自于虚构。

‘你该向前看。’某一次他又和Natasha谈及Bucky的某些趣事后，她拍拍他的胳膊这么说，也就是从那次起她开始热衷于为他介绍约会对象，简直就像她的正职并不是个高级特工而是某个介绍中心的顾问。

可能是他的言谈或者表情里透露出了一些什么，Steve总觉得她看穿了自己，仿佛那双绿色眼睛能够望进他的记忆深处，看到他和Bucky在午后一同躺在沙发垫上的时光，还有那些幽暗公寓里被漂浮的金色灰尘环绕下的亲吻，以及他被一对结实的臂膀紧紧搂在怀里的瞬间。

他还记得，而Bucky却已经将一切遗忘。

 

那是九头蛇的阴谋，Steve站在桥上眺望远方，他知道这是事实。他的策略没有任何错误，当一幢大厦的内部结构出现问题，将它整个推倒重建而不是修修补补勉强维持是最好也最安全的解决方法。

但是在Fury看着他说出‘我并不知道关于James Barnes的事’，他又忍不住呛声提醒神盾局的前局长那些关于‘分割管理’的事后，Steve突然明白这看来会是什么样的。

Captain America首次不顾上级的命令违反纪律偷偷潜入敌后是为了救出Bucky，当Bucky再次以Winter Soldier的身份出现，Captain America没有第一时间解决威胁而是计划着破坏九头蛇的计划同时让神盾局消失，难怪Natasha在小会议结束之后要单独找他谈谈，然后用带着担忧的眼神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

Steve皱起眉，他想他现在明白这些担忧和歉意究竟来自于什么——他们在思考此刻站在这里的究竟是Steve Rogers，还是Captain America。

这个全新的时代里，Steve Rogers只能是Captain America，而非布鲁克林来的难得好运气了那么一次的小子。

 

如果那时他答应了Bucky搬去他家住会是怎样？Steve承认葬礼后听到邀请的瞬间他感到了心动，但他知道那行不通。与他的孑然一身不同，Bucky有家人，会用和善眼光看着他在他去拜访时端出茶点，丝毫没有富人阶层的盛气凌人。所以他想象不出当他们知道某些小秘密之后的反应，他们是好人，好人可不该因为两个年轻人之间有违世俗常理的所谓‘交往’而遭罪。

更何况那或许只是半真半假的玩笑，即使Bucky抓着他的肩膀说了‘我会陪你到永远’然后将他推进房间压在门上搂着用力亲吻，或许也仅仅是由于想要安慰他的好意和他们处于青春期的躁动。

所以不会有任何改变，命运就是这么安排他们的，Bucky会去当兵，而他会遇到这一生中所能够遇到的最好的事情——成为Captain America，然后他会在那个山崖上失去Bucky，并且在七十年后和那个冷酷无情什么都不记得的Winter Soldier对峙。

“准备出发。”Steve握紧塞在裤子口袋里的手，他看看站在一旁的Sam，那些尊敬、信任和关切都是给Captain America的。

如果他们需要，那他就必须是。

 

.TBC.